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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志明不知道是自己杜撰的还是记忆错位，似乎推开了某间屋子的门，那门既像是小二楼那个自己的家门又像是大杂院里王国胜的木头门，他爸对着一个人说“冤家啊，我上辈子到底欠了你什么呀？”

那人既像是他妈又像是王国胜，王志明记不清那张模糊的脸究竟是谁，也记不得自己是否真的推开过某扇门，呆呆的张着嘴回忆。后来他想到王国胜接他回来时抽了一夜的烟，他那会儿到底在想什么？

爸妈没了的那天，他大姨和姨夫说的悄悄话，平时生活里的支言片语，王志明试图拼凑出一个真正的事实。没有证据能证明，那段感情，无论是当事人还是旁观者没有一个人对他有过交待。如果以前他知道了这些事，王志明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想，猛然惊觉王国胜究竟有没有爱过他爸？王国胜对他爸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王志明还记得他小学老师经常家访；记得王国胜半蹲下身子拉着他两只手笑眯眯的问他，想不想有个妈妈；想到那个漂亮的女教师悄悄往他盒饭里放红烧肉，想起自己半夜三更跑到小屋，握着两只小拳头哭泣。那个时候小屋只是个木板子搭的煤棚，墙上结着晶莹的霜，第二天一早，王志明发烧了。他不记得王国胜是怎么把他送到医院的，也记不清自己是否拉着王国胜哭喊着不要新妈妈，也记不清他大姨那个时候在走廊的过道里怎么训的他爸，一切的一切都被加盖上半透明纸，变得朦朦胧胧。王志明只知道，他病好了以后，那个小老师再也没来过他们家，后来也换了班级，再后来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王国胜皱着眉在屋里转圈找烟，他不碰那个东西好多年，可现在狂躁得嘴里要长泡。那母女两个顶多只是让他烦，觉得罗嗦，最让他揪心的是大明的态度。王国胜一直是不紧不慢的性格，除了工作，平时神经是有点粗。王震宇最初看他时的热切眼神，他一直以为那是因为自己是他师傅还是劳模，那种眼神是崇拜是羡慕。

后来因为王震宇工作不积极，还特别不拘小结，王国胜和他的关系开始恶化。再后来因为家里出了事，王震宇热心的帮着张罗，两人关系缓和，走得比谁都近。再后来，王国胜想起有一天两人下班后下饭馆，王震宇哈着气在他耳边说“师傅，他们都说你是老好人，肯定想不到你也是个倔脾气，不过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王国胜才惊觉王震宇不正常，把王国胜吓得棉帽丢在小饭馆里夹着饭盒就往家跑。

第二天王震宇没事人一般晃来晃去，王国胜惊得汗毛立起三寸高。

王国胜终于在王志明屋里找到盒烟，抽出一颗，叼在嘴里过干瘾。以前的事不敢想，被王震宇灌醉了以后摸着脸说的那些话，他都记得，说不感动是假的，可惜这种感情他回应不了，他特别喜欢王震宇这个朋友，特别喜欢王震宇围着他转跟他说知心话，他真当自己也是他们家一份子来的，他不想和王震宇这样。

王国胜当时闭着眼举装睡觉，没想到王震宇贴过来压在他身上亲他，王国胜是一喝酒就犯困想睡觉的体质，强打精神和王震宇对抗，连推带打的，还是被他压在身子底下给强了。王国胜悲从中来，觉得什么东西碎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见大明他妈一声尖叫扑过来，然后这两口子这个给那个一肘子，那个给这个一巴掌，一边撕打一边穿衣服往家走，王国胜的心冰凉，有那么一刻他觉得活着真没劲。

天已经黑了，大明还没回来，王国胜看向窗外。他搞不清楚王震宇和他老婆究竟是不是像他大姨说的那样床头吵架床尾和，但是有一点他知道，他们的死不是那么简单的煤气中毒。那天他看过煤炉，是被湿煤压住，而且用二层圆环封了底，壶水一点余温都没有，冰凉冰凉。一般点炉子的步骤是劈柴引火，然后放上蜂窝煤，蜂窝煤烧红了以后再压块煤和湿煤，而王震宇家的蜂窝煤不仅没烧透，连湿煤都没烧到，王国胜怀疑是有人把它烧灭的。这个疑惑摆在心里好多年，无从诉说，也不知道该跟谁说，那两个人都已经死了，而自己带着大明也过了这么多年。有些事不能想，过去的事他也不想提，他只想好好过日子。

三十九结束

天黑透了王志明回到家，看见他爸坐在客厅里，嘴里叼着只烟，“爸，你吃饭了吗？”

王国胜摇头“那我先去洗个澡然后做饭，咱们喝粥吧！”

王国胜声音嘶哑的说好，看着大明转身上楼，王国胜眼眶发湿，回来就好。

王志明站在锋篷头下淋水，耳朵嗡嗡响。他小的时候王国胜轻易不打他，小的时候给他辅导功课，他很强，王国胜也将，谁也说服不了服。王国胜生气的拿来裁衣服的尺，十寸长，一厘米多厚“王志明，咱们再好好讨论一下这道数学题，如果你错了，就打手板五下。”

王志明点头同意，然后爷俩坐下平心静气的讲，王志明被讲通了，他爸拿过戒尺，“手伸出来”

王志明闭上眼睛，那是王国胜第一次打他。

王国胜打他最重的一次，是他考试前边看电视边做习题，演的是黑白片《雨中情》，男主人公边淋雨边跳舞，看得王志明举着手里的笔不错眼球的盯着屏幕。王国胜下班回家，见他这样，就把大衣柜的柜门打开，正好挡住王志明的视线。王志明叹了口气，听着电视的声做作业，可是王国胜坐在沙发上喝了两口茶水后，换台看球赛。

王志明嘟嘟囔囔的表示不满，王国胜没听清“在那儿说什么呢？”

“破球踢得一点儿都不好，人家那是大片，什么都不懂。”

王志明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王国胜根本听不清，以为他在那儿骂自己。王志明也不解释，非说看电视根本就不影响，王国胜懒得跟他磨矶，再加上在单位也生了点气，爷俩就吵了起来，吵到后来王志明大声说他爸没文化。王国胜站起来拿过量衣服的尺，动手打过王志明，“不好好学习，你将来想干什么？啊？瞧不起你爸没文化，你做出个有文化的样儿。”

王志明恨得要离家出走，国胜把戒尺往地上一扔“是儿儿不走。”

王志明那只脚就没落下去，他不是王国胜亲生的，但是王国胜训他打他的时候，王志明觉得王国胜是拿他当亲儿子了。王国胜是半夜被叫走的，单位临时有事加班，他清早特意回来一趟给王志明做饭盒，然后塞到炕被下捂着，还放了五块钱在王志明枕头边。炕特别暖，菜炒的是土豆丝，王国胜做饭完就去上早班，王志明眼泪汪汪的吃完饭去上学。

王志明的学习成绩始终不上不下的晃，当初毕业的时候他也没考高中，王国胜说过如果他想念大学，一定支持。王志明自己选的职高念了会计，他觉得自己一男子汉，没必要走那条千万人拥挤的小路。现在也一样，以前的事儿他不想问了，过段时间就和他爸搬家，他和他爸好好过日子，别的什么都不想。